林中有斑比

【自译】米拉·巴伊的黑天虔信诗歌

“你最先把歌谣授给鸟儿，

这是为何？

早在人类诞生以前，

你就在生灵的心中践行你的爱。

我知晓这静夜高悬，

群星呢喃细语，窃议你的辛密。

一只手晃过我面前，

我为这个世界的美丽痛哭流涕。”

——英译来自Daniel Ladinsky

中文翻译（包括卷首诗）由本人自英译本译出，注释也为本人自行查找添加。部分诗歌没有标明原译者，则注明个人看到的来源。序号标题仅为行文方便。米拉原诗多为无题诗，标题基本是后人加入。

  

参考内容：

'The devotional poems of Mirabai' and translated by A.J. Alston

Mirabai : ecstatic poems / versions by Robert Bly and Jane Hirshfield

https://allpoetry.com/Mirabai

1.我的思绪

 

呵，我的思绪，

向不朽者的莲足致敬！

天地之间不论肉眼所见

难逃旦夕覆灭；

为何持斋觐圣？

为何穷问真谛？

为何到贝拿勒斯弃世？

此身无足夸道，

终将付诸抔土。

生如劳雀纷飞，

迟暮时分消歇。

为何换上赭衫，

背井离乡，苦修遁隐？

纵使乔扮为行者着装，

若不谙此玄机，

终究深陷轮回之罗网。

米拉的主是俊逸的举山者，

吾主呵！屈尊降贵，

断除她的一切心结。

【贝拿勒斯】今瓦拉纳西，印度教圣城。瓦拉纳西地处恒河边上，印度教徒认为在其去世可免去轮回之苦，因而瓦拉纳西又被誉为“死亡之城”。

【赭衫】指苦行者的衣服。但米拉更多受到青睐的另一个形象是白衣的寡妇装。

【行者】Jogi，区别于瑜伽行者（Yogi），多用于指代虔信运动时期的一类奉献者。

英译来自网站allpoetry

2.爱人的归来

 

终于到家，我朝思暮念的那个他；

炽焰隐灭，仳离的断魂之痛消弭。

而今欢欣雀跃，我在狂喜中放歌。

雷云惊鸣，孔雀优游连翩；

一见爱人，我便痴醉迷离。

我的身心淹没在他的爱里，

尘世羁旅的苦难就此告终。

一见满月，百合争奇逞妍；

眼睹爱人，我的心莲便怒绽开颜。

此身安享恬淡与宁静；

他的到来，使喜乐在我家中洋溢。

尊神早已为我个人所有，

他是奉献者永远的怙主。

米拉被离忧焦灼着的心，

如逢甘霖，清凉爽朗；

二元的苦痛荡然无存。

【二元的苦痛】毗湿奴派多用罗摩奴阇的殊胜不二论，区别于商羯罗大师的纯粹不二论。即，在圆满的统一之中，神我与自性仍有所不同。体现在虔信诗歌中，意味着着追求结合的过程中，所经历的痛苦的爱情，以及永远不能真正结合的患得患失——因为一旦结合，眼前的一切乃至内心的情感都会不复存在。

英译来自网站allpoetry

3.为什么米拉不回她的老家？

 

黑天的色彩浸透米拉的身体，

其他的所有颜色都被冲淡了。

一心同黑天欢好，箪食瓢饮，

于我而言，犹如珠翠与珍宝。

冥想的念珠串与额间的圣印，

那是我的披巾，是我的戒指。

你的小聪明太过火，

我的上师如此说教。

赞成我，或否定我：

我夜以继日地赞美着持山者。

我踏上的正是数个世纪以来，

欣喜若狂的芸芸众生之路途。

我不偷不抢，我不打不杀，

我何罪之有？

我已感受过大象肩膀的颠荡，

而你要我爬到一头蠢驴身上？

不妨认真点。

【上师的说教】离开拉那的宫廷之后，大约1538年，米拉朝圣温达文并定居此地。传说她曾拜访西孟加拉毗湿奴派（Gaudiya Vaishnavism，得名于西孟加拉的古称Gauda）的Jiva Goswami。起初Jiva Goswami拒绝见面，因为米拉是一个女人。然后他遭到了米拉毫不留情的讥讽：“我曾以为温达文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奎师那；而现在居然有人在这里自称男人！”Jiva Goswami最后同意接见米拉。Hema Malini版的Meera 1979相对温和地展现过这个著名的故事。不过它多半是虚构的，因为Jiva Goswami是十七世纪的柴坦尼亚之门人，而米拉生活在十六世纪。后人出于景仰，将米拉同杜勒西达斯、阿克巴大帝等著名的历史人物联系起来的例子数不胜数（但Gaudiya真的喜欢强蹭热度，像米拉是拉妲化身、米拉是温达文牧女拉丽塔的化身估计都是他们传出来的，q乎上真的大开眼界）。不过，这个故事确实反映了一种偏见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偏见和指责是米拉创作诗歌的动力之一。

英译来自Robert Bly和Jane Hirshfield

4.午夜泪水的温度

 

听好了，吾友，此乃敞开心扉之路。

亲吻他的足尖，忍受磨难，珠泪盈眶。

如果我们可以通过浸没在水中接触神，

我宁愿此生投胎为鱼。

如果我们只能通过吞食野果来接触祂，

圣人自母腹诞生之初，想必是只猴子！

如果我们可以通过吃糠咽菜来接触祂，

山羊必定会比我们先行抵达尊者面前！

如果对石像顶礼膜拜，就能向上一路，

早在几年前我便会去崇敬一座石山了。

米拉·巴依说：午夜流下的热泪，

将会引领你到神的跟前去。

英译来自Robert Bly和Jane Hirshfield

5.我在举山者面前起舞

 

我在我的举山者面前起舞，

日日夜夜，我手舞足蹈

以此取悦独具慧眼的观者，

也是为印证他往昔柔情。

我系上肤如青云者的爱之踝铃，

看哪！美若大幻的主即为真实。

世俗的廉耻，王族的法度，

随风而逝。

我旦暮朝夕都念着爱人的昳丽，

刻骨铭心。

米拉深深地浸润于诃利的颜色。

【美若大幻】Mohana，与摩西妮（Mohini）对应，意为以幻力魅惑众生者。

英译来自网站allpoetry

6.音乐

 

吾友，此身浸透那舞者的颜色。

痛饮乐之甘露，由是酩酊大醉。

即使力图清醒，依然烂醉如泥。

拉那嫌怨不快，送来毒蛇花篮。

米拉便将娜迦缠绕颈项，如同爱人璎珞庄严。

拉那奉上毒药：“给你的，米拉。”

她便在心宫将圣名吟哦，饮鸩服毒，安然无恙。

他的美名都为我所讴颂；我嗜醉贪杯，且唯独偏爱于此。

“伟大的舞者为我佳偶，”米拉说：“雨露涤清了其他颜色。”

【拉那】Rana Sanga，梅瓦尔王国的统治者。米拉的叔叔Viram Dev将米拉许婚给拉那之子Bhoja Raj。拉那后来死于与莫卧儿帝国皇帝巴布尔的战争中。据说拉那无法忍受儿媳与隐士和苦行僧交往过密，更不赞成她在大庭广众下与群众一起唱歌，为奎师那献舞等行为，多次想谋害她（还包括让她坠河自杀等。一说凶手是米拉的小叔子Vikramajita）

【佳偶】英语原文是“丈夫”。虔信圣徒一般会把信仰的对象（并且必须是视为夫婿一般）称为Madhava Bhava，即“甜蜜的存在”。

英译来自Robert Bly

7.莲花

 

呵，吾友，

你们还能告诉我什么

爱意沿途的光怪陆离？

你决心奉爱至尊者时，

首先将肉体化为齑粉，

其次以头颅为他宝座。

像飞蛾贪恋光晕，盘旋他的灯盏，

生如小鹿，奔向猎人的呼唤，

鹧鸪恋慕月亮，咽食下热炭，

游鱼搁浅岸边，快活地罹难。

像蜂儿受困闭拢的蜜花簇中，

米拉将己身献给主。

米拉说，那朵青莲准会把你整个吞没。

【蜜花簇】A.J. Alston译本作“莲花丛”，所以下文的青莲即指代奎师那。

英译来自Jane Hirshfield

8.如饮甘露

 

畅饮圣名的甘露，众生呵！快斟满这嘉名的甘露罢！

远离恶人，常伴善人，谨遵神意。

贪，恚，憍，婪，痴：把这些都从你的意识中一洗而空。

米拉的主是持牛增山者，优美绝伦的爱人。将自己沉浸在他的色彩当中。

英译来自网站allpoetry

9.奔赴不可僭越的乐土

 

奔赴不可僭越的乐土

死神亲证亦为之发颤。

彼处有爱涌成的喷泉

天鹅嬉游于心湖之上。

彼处有圣人成群结伴，

就地即溯寻灵性。

彼处可以冥想深肤者，

使思想纯洁明净。

彼处能以德行为踝镯，

跳起圆融无缺的舞蹈。

彼处能以黄金为冠冕，

庄严十六种宝饰。

彼处能热爱肌肤如云，

对外物漠不关心。

【乐土】英译可能是保留了印地语的语序，实际语序是：死神也为之发颤的不可僭越的国度（乐土）。

【肌肤如云】即如云般的肌肤，指黑天肤色漆黑。Shyam，与前文深肤者同意。

英译来自A.J. Alston

10.黛云肤色的友人啊

 

黛云肤色的友人，我还要说什么才好？

我从遥远的时代携来亿万斯年的爱意，

不要残忍地嘲弄它。

眼见你身姿昳丽，

我不由为之倾倒。

到庭院去，听妇女们传唱古老的颂歌，

以盈睫珠泪相迎。

太古之初，我的身心早已归降，

向你履迹之地避难皈依。

米拉生生世世都在逃离，

你的童真女。

【童真女】米拉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她从未在诗歌提到过她的丈夫。尽管Subalakshmi和Hema Malini主演的电影都把Bhajo Raj塑造为一个钟情的丈夫，即使不理解妻子也会尽力维护她的形象（两版电影剧情走向不一致，1945版比较忠于现实，而1979版插入了米拉的大量民间传说。但Bhoja都陪米拉到了最后：前者是在米拉的灵魂奔向黑天像时抱住她的残躯，后者是因为无法救下被指控叛国的米拉而崩溃）。但一个更大的可能是，Bhoja实际英年早逝，谈不上深情厚谊。据信，婚后三年他便去世，使米拉从未来王后沦为一个处境岌岌可危的萨蒂（Sati，寡妇殉葬制度。萨蒂在拉贾斯坦的刹帝利高层极为流行）。米拉并没有屈从，一是反抗，二是她不认可自己的这段世俗联姻，三是她认为黑天才是她从小认定的夫婿（民间传说是小时候看到雕像，一眼就爱上了）。她最后靠着黑天的名义逃过了自焚的命运，离开宫廷，周游全印，最后晚年到多门城朝圣，结束了人生的旅途。

英译来自网站allpoetry

11.梅子熟时

 

自幼生活在沙漠，大字不识，

部落民少女尝着甜蜜的梅子。

看她这等彬彬有礼，学着一个个细嚼慢咽！

她愚昧，低贱，粗野，不洁。

但神接纳了她吮吸过的果儿。

为何？她知晓何为爱。

也许她无从分辨，

圣洁与卑贱。

但她啜饮的正是衷情的甘露。

她对吠陀一无所知，

却有銮车把她接引。

她在天堂纵情嬉闹，与她的神永不分离。

堕落的愚者之主呵，米拉说，

祂将拯救任何心怀欢喜的人。

我的前生，

想必是戈库拉的牧女。

【沙漠的部落民】拉贾斯坦地区有广大沙漠，在这里游牧生活的少数族裔，多为主流社会所排斥的低种姓、不可接触者。他们的习俗也多半是非吠陀文化的。

【戈库拉】地名，今属马图拉。奎师那少年时的生活地。

英译来自网站allpoetry

12.此身已脱拘挛

 

此身已脱拘挛，拉那呵！

纵使你煞费苦心，碍我去路。

我扯下这礼义廉耻的面纱；

唯有圣贤的相伴视若珍奇。

梅尔塔，我早已背井离乡。

我倾尽身心，而今如梦初觉，

焕然一新。

此身明镜，吾主向我显现；

而今我欣喜若狂，且歌且舞。

珠璎宝饰，自个收好；

我早已抛诸脑后，拉那呵！

我的真实之主，我亲眼目睹；

无人知晓此身的富足。

我舍弃朱楼，舍弃雕墙峻宇；

金玉锦绣，置之不顾。

米拉将这一身铅华洗尽，

陶冶于爱，嬉游谐戏。

【梅尔塔】米拉的父母家。这里是说她抛弃了世俗的所有亲缘关系，不论是姻亲，还是血亲。所以她不能也不会回到双亲的家里。

【明镜】喻心灵的智慧，和下文的富足一样，是指精神财富。

英译来自V. K. Sethi

13.醋栗林

 

好，吾友。我将用歌声

将亲爱的主颂扬。

晨鼓清晓，我寻寻觅觅，

只为他的那一瞥。

我要在诃利神庙前起舞，

你会听到踝铃丁零不歇。

我要用铙钹唱遍他的名，

我会穿越举世的海洋。

此世为何？郁郁的醋栗林。

横碍了通往爱人的去路。

米拉的主是举牛增山者；

我为他献歌，然后归家。

【海洋】如果没有特别点明是轮回之海，亦或者世俗的苦难海洋，那么出现“海洋”或者“海滨”的意象，实际可以看做米拉心向多门城。

英译来自Robert Bly和Jane Hirshfield

14.梦中婚礼

 

吾主是在梦中娶我，

宾客们欢聚一堂。

牛村之主为我良人，

魂梦处处张灯结彩，

他牵住我的手。

吾主是在梦中迎亲，

鸿运找上我的家门。

米拉已经觅到她的举山者；

她早年必定是曾行过善举。

【牛村之主】Brajanath，即布拉贾之主。布拉贾是地名，指奎师那小时候生活的村庄。

 

英译来自Robert Bly和Jane Hirshfield

15.奇怪的命运

 

奇怪的命运哪。

小鹿双目明亮，

却被迫游荡森林。

白鹤聒耳尖厉，

却身披无瑕羽衣；

杜鹃声甜如蜜，

可怜生得这般黑黎。

春涧汇成滔滔江水，

大海却把碧滩化为雪白的盐。

愚人蹑足高位，

智者乞食无依。

米拉的主是那俊逸的举山者：

国王追捕神的爱人。

【神的爱人】最后一句按Robert Bly和Jane Hirshfield译本所译。A.J.Alston译本原文是“巴克提”（奉献者）。

英译来自A.J. Als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