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斑比

【往世书选译】焚烧迦尸

前言：根据1840年版英译本《毗湿奴往世书》原文整章译出，注释来自编者Horace Hayman Wilson或各类抄本的梵语评论家，言论是他们的，不代表个人想法；同时译出1951年版英译本《莲花往世书》的同情节部分，编者为N.A. Deshpande，原文无注释。

省流：《毗湿奴往世书》有完整的焚烧迦尸故事，《梵天往世书》几乎是对前者的照搬，故不译。《薄伽梵往世书》总体也与《毗湿奴往世书》相似，只是语言更为优美，且详细描写了吠陀巫术，部分细节出入在编者注释有写。《莲花往世书》细节最为详细，来龙去脉极为清晰。同时，《诃利世系》的情节仅到崩德罗迦之死就点到为止，没有焚烧迦尸一事。两篇翻译文本都属喜往世书，敬毗湿奴，但细节有出入，比方《莲花往世书》的湿婆赐福从报复奎师那个人上升到了整个雅度族；而忧往世书中，仅有《梵天往世书》照搬援引；属暗往世书者，即敬湿婆之文本未提此事。流俗之论休矣。

《毗湿奴往世书》

崩德罗迦（榜吒罗国王），他是婆薮提婆（富天）之子，冒仿黑天的标志和行事作风，受到迦尸国王的支持。黑天挥师出征，消灭了他们。榜吒罗国王之子派来一巫术造物，意图夺黑天性命。不料惨死神轮之下，贝拿勒斯（瓦拉纳西，即迦尸）亦毁于大火，城中居民不幸罹难。

梅呾利耶说：

诚然，神圣的梭利（Śauri）仅显为凡胎肉体，就立下不世之功，不费吹灰之力摆平帝释（Śakra）和湿婆（Śiva），随侍诸天亦为其手下败将。如今我洗耳恭听，出众的圣人啊，令天神威严扫地者还做出了何等壮举？

破灭仙人说：

无与伦比的婆罗门啊，虔心听取罢，这是黑天（Kṛṣṇa）轻解大地千钧重负的过程中焚烧瓦拉纳西（Varāṇasī）的故事。

人称崩德罗迦（Pauṇḍraka）的那位婆薮提婆之子[1]，他并非真正的婆薮提婆之子（Vāsudeva，专指黑天），却被无知之辈奉若天神下凡，乃至信以为真，视自己为婆薮提婆之子[2]降世。他遗忘了自己的本性，使用毗湿奴（Viṣṇu）的标志，派遣专人向宽怀异己的黑天传达道：“你这蠢货！撒手！交出你的轮宝，放弃我的所有标志，我的名号和婆薮提婆之子的品格。你若俯首称臣，我自会许你荣华富贵。”遮那陀那（Janārddana）一笑置之：“去吧，使者，回到榜吒罗国（Pauṇḍraka），代我转告，就说，‘我会将我标志性的神轮送给您。您定会明白我的意思，料想如何行事。因为我会到您的城去，我定要将轮宝交付给您。您既吩咐我去，我必在所不辞。明日为期，事不宜迟。国王啊，我既求您的庇护，就必豫备停当，如此一来，我才不会在您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语毕送客，打发使臣这样回禀他的君主，便唤出坐骑迦楼罗（Garuḍa），起身前往崩德罗迦的王城[3]。

【此处英译原文也可以翻译：我会用我的轮宝解决/处理你……综合上下文，奎师那应该是调笑语态。dispatch暗含杀死之意，仅在首句出现一次，之后都是用consign和deliver表示带来/交给。本段用的consign表示为了摆脱什么境遇而被迫交出，正符合奎师那的戏精语境；后文战场上说把法宝坐骑都送给你时，用的deliver则又有赐你解脱之意。感觉可能是英译者的文字游戏。】

迦尸国王（Kāśī）听闻美发者（Keśava）的动向，当即派遣部队支援崩德罗迦，自己则坐镇大军后方。倚仗千军万马，又有迦尸国王的勇武撑腰，假冒的婆薮提婆之子誓与黑天一较高下。诃利（Hari）远远地望见他立在战车上，手持轮，棍，杵，刀，莲花；项饰花环，携弓箭，旗幢金黄；他还在胸前画了吉祥结（Srivatsa），衣被金黄，耳坠渥饰，头戴华冕。以迦楼罗为标志者一看到他，不由放声大笑，用剑，刀，杵，三叉戟，长铩和神弓，与骑兵和象兵的主君，也就是那对自己满怀仇恨的敌人交战起来。沙楞伽弓射出箭雨，宝杵和神轮掷向敌军，崩德罗迦和迦尸国王很快就溃不成军。他对愚蠢地冒用他的标志的前者说：“崩德罗迦，你传特使向我索要的所有标志，我现在一一交给你。这是我的神轮。我放弃了我的宝杵。还有迦楼罗，我这就让它飞到你的旗帜上去。”话音未落，他掷出神轮和宝杵，崩德罗迦倒在地上，被切成了碎片，连同旗幢上的迦楼罗也被毗湿奴的迦楼罗撕得粉碎。目睹此情此景，人们纷纷喊道：“呜呼哀哉！”但英勇善战的迦尸国王对他朋友的谎言深信不疑，坚持继续战斗，直到梭利一箭砍下他的头颅，径自射进迦尸城，这叫城中居民大为惊奇。消灭了崩德罗迦，迦尸国王及其党羽之后，梭利凯旋多门城，纵情享受天堂般的快乐。

迦尸城的百姓眼见国王的头颅飞入城中，感到十分震惊，都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是何人所为。得知国王命丧黑天之手，迦尸王之子[4]和王族祭司聚在一起，取悦商羯罗（Śaṅkara）；这位大神在神圣的不灭之城（Avimukta）受到崇拜，心生喜悦，希望王子开口任取一个赐福。王子便祈求道：“上主啊，大天，凭你施恩，让你神秘的精神力量就此升起，摧毁黑天，我的杀父仇人。”“如你所愿，”商羯罗如是说。南方的祭火中冉冉升起一位身形巨大的可怕女性[5]，如火有焰，燃烧着耀眼的红光，血色的光辉在她的长发当中流转。她怒吼着黑天的名字，狂奔向多门城。那儿的人一见到她，无不惊慌失措，逃到诛摩图者（Madhusūdana）身边，向举世之怙主寻求庇护。持轮宝者心知，迦尸王之子崇拜以公牛为标志者，才得以造此妖物。他忙于嬉戏玩耍，一边掷骰子，一边吩咐神轮：“去，灭了那恶煞，那以火焰为发者。”所以，毗湿奴的妙见神轮（Sudarśana）当仁不让地袭向赤焰缭绕，梳着火焰辫发的女妖。妙见的伟力威慑了大自在天（Maheśvara）所造之物，不等神轮发起进攻，拔腿就跑。妙见紧追不舍，她便一路逃亡到瓦拉纳西，以此抵御妙见神威。

迦尸军队和湿婆的伽那大军装备精良，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以对抗神轮。然而，他是如此娴熟地使用自己的武器，神轮光华大振，荡平了所有军队，往城内放火，这正是湿婆的咒语之力的藏身之处[6]。如此，瓦拉纳西毁于一旦，连同迦尸王子及其羽翼，乃至城中居民，大象，马，人，财宝，谷仓，房屋，宫殿和集市。诸天可望而不可即，整座城市被诃利的神轮裹挟于烈焰之中，片瓦无存。神轮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对于履行这一轻而易举的任务只觉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随即稳稳当当地回到了毗湿奴的手中[7]。

注释和参考文献：

[1]评论家一般认为，这里指榜吒罗（Puṇḍra）的国王。《薄伽梵往世书》称他是库鲁萨人（Kārūṣa）之首；《莲花往世书》中此处即迦尸国王。但《薄伽梵往世书》和《毗湿奴往世书》都将迦尸国王塑造为他的挚友兼盟友。

[2]根据《莲花往世书》，他取悦湿婆，从而赢得了身为婆薮提婆之子的标志。从主题意义而言，这个传说的不同版本都使用了富天之子（Vāsudeva）这一特定术语。

[3]《诃利世系》和《莲花往世书》中，崩德罗迦亲至多门城下。在后者的情节里，那罗陀煽动崩德罗迦发动战争，还告诉他，除非征服黑天，否则他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婆薮提婆之子。他信以为真，因此丧命；而前者的版本如往常一般，自由发挥创造了许多细节。黑天探访湿婆的吉罗娑山（Kailāsa），就在他离开期间，崩德罗迦在尼沙陀（Niṣādas）国王的帮助下夜袭多门。幸有善战（Sātyaki）和大力罗摩（Balarāma）带领雅度人（Yādavas）力挽狂澜。前者版本中，崩德罗迦多次被击败，险些葬送身家性命。然而，他造下的杀业如此之多，甚至一度有望赢得胜利的时候，黑天正向他的亲戚们（指般度五子）伸出援助之手，这场冲突描述了百次宽恕的诺言耗尽之后，黑天应誓杀死了自己的对手（指童护）。整个部分名为吉罗娑朝圣篇（Kailāsa Yātrā）或黑天的吉罗娑之旅。M. Langlois参考的版本想必有所缺漏，因为它们没有被包含进译文之中。他的《诃利世系》版本共有二百六十一章，而我的那本却有三百一十六章。

[4]《薄伽梵往世书》称他的名字是Sudakṣiṇa，《莲花往世书》称他的名字是Daṇḍapāni。

[5]一个人格化的咒语（Krityā），一个巫术造物。《莲花往世书》亦如此，《薄伽梵往世书》则把祭火所生改为男性，跟随他去多门的还有湿婆的一众随从鬼怪（Bhūta）。

[6]依《薄伽梵往世书》之言，巫术所造之物自己毁灭了迦尸王子和他的祭司，而神轮摧毁了整座城市和居民。《莲花往世书》把国王和城市的毁灭归咎于妙见的威力。《诃利世系》以崩德罗迦之死结尾，没有提到贝拿勒斯（Benares）的毁灭。那罗陀在本书的前一章详细罗列黑天的丰功伟绩时提到了这一情况。

[7]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再次见证了毗湿奴派和湿婆派的斗争。不但是因为湿婆对崩德罗迦的帮助，而且不灭之城贝拿勒斯如今日一般，自古以来就是湿婆信仰的至高圣地。另外还有毗湿奴派分裂的迹象，即崩德罗迦和黑天在争夺属于婆薮提婆的神性标志。

《莲花往世书》

吉祥的楼陀罗说：

然后，迦尸之王，婆薮提婆之子崩德罗迦在旷野禁食，呢喃着五音之句（译者：即Om namo sivaya），敬奉摩醯什（Maheśa）整整十二载光阴。他吟哦着上主的圣名，凭自己的莲花眼来崇拜商羯罗。乌玛（Umā）的夫主手持三叉戟，和颜悦色地说道：“选一个恩惠吧！”他也欢天喜地，对五面尊湿婆，众生之主应答称：“赐福者啊，请给予我一个与婆薮提婆之子（即黑天）相似的形体。”湿婆予他四臂，予他轮宝，海螺，宝杵和莲花，予他莲花瓣似的美目，秀发上戴着与婆薮提婆之子别无二致的冠冕。他再度请求：“还请给我如金黄衣裳之类的标志，如考斯图巴（Kaustubha）般的宝石装饰。”湿婆依言赐予他这一切。他迷惑住所有人：“我是婆薮提婆之子。”

有一日，那罗陀（Nārada）从天界下来，到这位骄傲自满，不可一世的迦尸王面前，说道：“如果不能战胜富天的儿子，你就不可能拥有婆薮提婆之子的地位。”霎时间，他跃上以迦楼罗为旗帜的战车，亲自出马，带着四支大军，兵临多门城下。他遣一使臣传话：“我，婆薮提婆之子，就在城门边的黄金战车里，对你们宣战。不征服我，你就不配称为婆薮提婆之子。”

毗湿奴闻言，骑上迦楼罗，迎战崩德罗迦，一眼就看见崩德罗迦带着兵马堵在城门前，立在战车上，手持海螺，轮宝，宝杵和莲花。黑天取出沙楞伽弓，那支由骏马，大象，弓箭耀眼如灭世之火的步兵组成的军队眨眼间灰飞烟灭。又是一箭射下了他手中如法螺，神轮，宝杵之类的武器。仅凭纯洁无瑕的妙见神轮，他就砍下了那颗戴着冠冕的莲花头颅，头颅便摔进瓦拉纳西的后宫。迦尸城的居民见此畏惧不已，“这是什么？”他们大惊失色。

崩德罗迦之子执杖（Daṇḍapāṇi）听闻父亲为婆薮提婆之子所诛，在他母亲的指示下，或许也是死亡指使，依循祭司之言，给商羯罗供奉祭品，召唤大自在天。湿婆被取悦，亲热地赠予他一个源于大自在天，且足以杀死黑天的讫利多（Kṛtyā，精通咒术，拥有毁灭之力的女神）。迦尸国王眼见摩醯首罗的讫利多，她的身体是燎原的烈焰，头发是炽盛的火光，生有琥珀色眼眸，面庞炙热，凶神恶煞。她手持三叉戟，遍体骨灰，以髑髅为璎珞，纵是众神也难免心生畏惧。缘于楼陀罗的这一赠予，她必须杀死黑天乃至他的子嗣，妻眷和亲戚。

她甫一出现，举世陷入莫大的恐慌，她的光辉烧灼着整个大地。她的怒吼如火一样炽烈，好似滔天的洪水远抵多门。住在那里的人都看到了她，以为是爆发了一场大洪水，哀鸿遍野，禀告黑天。

黑天安慰众人无须恐惧，转眼瞥见那个畏怖狰狞的讫利多站在城门入口，当机立断，放出千根辐条的妙见，以阻拦讫利多手中的武器和法宝。她目睹了伟大的妙见，照彻千个由旬，持有千般燃烧的武器，黄金所制，昳丽生辉，足以使举世翻江倒海之时扭转乾坤，众神皆对其顶礼膜拜，她那媲美劫灭之后千万颗太阳的夺目光辉，在三界的庇护者面前黯然失色。怯意弥漫心头，她忍不住大哭起来，跑回迦尸王的城市。妙见也一路追到瓦拉纳西，将崩德罗迦之子执杖，连同他的仆从，军队，象群，乃至宫殿林立，楼台如云，受到诸天和圣人崇敬的大自在天之城化为灰烬，一如此劫，诗句如斯吟哦：

那放出武器和法宝的千军万马熊熊燃烧，永不夷灭。讫利多灰飞烟灭，紧随其后的是迦尸城，此地曾坐拥无数战车，大象和骏马，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集市喧闹，谷粟盈仓，而如今纵是神明也难觅见。毗湿奴的神轮只是烧毁了整座城市，房屋，宫殿和庭院还留有门槛的痕迹。那神轮带着它源源不断，永不衰竭的活力，完成了不可完成之事，熠熠生辉，回到了毗湿奴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