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斑比

【选译】米拉·巴依的黑天颂诗十首

米拉·巴依（mirabai/meerabai），16世纪印度女诗人。一生专爱黑天，只为奎师那作诗。

米拉是一个具有神秘主义倾向的人，她常年的寡妇生活、来自姻亲的迫害，以及遭逢传统的土邦王公与莫卧儿帝国的交战，都使她倒向宗教、倒向另一个想象中的美好世界和脱离表层的精神世界，寻找解脱的道路。她声称奎师那是自己唯一的丈夫，并且因此一次又一次逃过迫害，又因此更加不幸，被世俗排斥在外；她渴望情感，在两首截然不同的梦中婚礼的诗歌中，既希望得到世俗意义上富有、美满、充满荣誉的生活，又微弱地表示只要感到内心感到幸福即可，但是她又毫不犹豫地断定“我不需要新郎”，并且在北印度四处流浪；她的生命最后时刻，以呼唤奎师那，并且消失在黑天的怀抱中，与他的神像融为一体而出名。米拉的生平富有传奇色彩，但她在自己的至爱面前并不卑微：因为他在，她爱；他不在，她也会爱。“米拉是选择的人”。

以下诗歌原文来自Mirabai: Ecstatic Poems

1.我真的去了集市

吾友，我去集市买下那暗黑者。

你说是在黑夜，我说是在白天。

事实上，我早在买下那人之时，

便一直击打起鼓响。

你说我付出太多，我却说太少。

事实上，我早在买下那人之前，

便把他放在天平上。

我付出我在世俗与家庭的身分，

还有我所继承的全部珠翠罗绮。

米拉说：那暗黑者是我的丈夫。

当我躺下的时候，请与我同在。

你在前世答应过我。

​暗黑者：指奎师那，他的名字本意即是“黑”。他是黑色本身。

黑夜和白天：根据标题，疑似指他人讽刺米拉是在夜晚的梦中买下黑天。但是根据原书的导读和前言部分，“她显然会把纱丽绑在腿上，天黑爬下城堡的墙。当她找到他（指米拉的老师，一个不能靠近村庄的贱民），她会为他洗脚并喝他的洗脚水。”米拉的家人认为她会在夜晚偷偷出门。

It’s True I Went to the Market

My friend, I went to the market and bought the Dark One.

You claim by night, I claim by day.

Actually I was beating a drum all the time I was buying him.

You say I gave too much; I say too little.

Actually, I put him on a scale before I bought him.

What I paid was my social body, my town body, my family body, and all my inherited jewels.

Mirabai says: The Dark One is my husband now.

Be with me when I lie down; you promised me this in an earlier life.

2.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呼吸

有什么东西伸出双手，

摄走我眼眸中的光束。

有一种渴望，一种对他身体的渴望，

对他黝黑躯体的每一缕毛发的渴望。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存在，

而那跃动的活力从我的家门边走过。

他好奇的面庞看起来如月亮，

我微笑着在一旁瞧见。

我的家人说：“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他们还用低沉的嗓音暗示着什么。

但我的眼睛却有自己的生命，

我的双眼嘲笑着规则，

还知道这是谁的规则。

无论你想要对我说什么话语，

我相信，我的肩膀都能担起。

米拉说：如果没有那举起山的力量，

我该怎么能够活下去？

举山：指黑天举起牛增山的事迹，以此指代黑天。

米拉在诗歌中通常会说到，她对奎师那的信仰会被家人百般阻拦（他们认为是一种病态）。

All I Was Doing Was Breathing

Something has reached out and taken in the beams of my eyes.

There is a longing, it is for his body, for every hair of that dark body.

All I was doing was being, and the Dancing Energy came by my house.

His face looks curiously like the moon, I saw it from the side, smiling.

My family says: “Don’t ever see him again!” And they imply things in a low voice.

But my eyes have their own life; they laugh at rules, and know whose they are.

I believe I can bear on my shoulders whatever you want to say of me.

Mira says: Without the energy that lifts mountains, how am I to live?

3.匕首

黑天今天向我投来匕首般的一瞥。

从那时候起，我便精神失常。

我无法找到我的躯体。

疼痛穿过我的双腿连同胳膊，

我无法找到我的思想。

我至少有三个朋友完全发狂。

我如此了解那匕首的投掷者，

他喜欢在森林中游荡。

鹧鸪热爱着明月，

而飞蛾被那灯火吸引。

你知道，水对鱼儿来说是珍贵的。

鱼离开水就会死亡。

如果他就此离开，我该如何生活？

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去和那投掷匕首的人说：

“说，米拉是你的。”

The Dagger

The Dark One threw me a glance like a dagger today.

Since that moment, I am insane; I can’t find my body.

The pain has gone through my arms and legs, and I can’t find my mind.

At least three of my friends are completely mad.

I know the thrower of daggers well; he enjoys roving the woods.

The partridge loves the moon; and the lamplight pulls in the moth.

You know, for the fish, water is precious; without it, the fish dies.

If he is gone, how shall I live? I can’t live without him.

Go and speak to the dagger-thrower: Say, Mira belongs to you.

4.米拉已经完成了等待

路上的友人啊，

我的眼睛不再是我的眼睛。

一股甜美的气息穿过它们，

早已经穿透我心。

我在身躯的房屋站了多久，

并且凝视这条路？

吾爱是一种浸泡过的草药，

他使我终身痊愈。

米拉属于吉利达拉，

那能举起所有的人。

人人都说，她是个疯子。

身躯的房屋：印度教认为身体如同五元素构成的衣物，灵魂只是寄居其中。这点在《薄伽梵歌》也有体现。

吉利达拉（Giridhara）：牛增山即Govardhana，奎师那因该事迹又被称为Govardhandhari，牛增山因此成为圣山。而牛增山又称Giriraj，疑似米拉爱用的Giridhara与此有关（我不懂梵语，不然可以靠构词法解决……反正外网一搜经常是这两个名号并列出现）

Mira Has Finished with Waiting

O friends on this path,

My eyes are no longer my eyes.

A sweetness has entered through them,

Has pierced through to my heart.

How long did I stand in the house of this body

And stare at the road?

My Beloved is a steeped herb, he has cured me for life.

Mira belongs to Giridhara, the One Who Lifts All,

And everyone says she is mad.

5.牧女米拉

朋友，看哪——

她徘徊在小路和深巷，她的头上顶着奶油罐。

她在呼唤，“谁会带走美丽的黑天？”

牧女已经忘记她带来的酥酪之名。

只好喊着，“诃利，尝尝！诃利，尝一尝！”

米拉早把自己交给承受一切的人，

她是他不求回报的奴隶。

当牧女看见他那光彩照人的躯体，

她所能做的是胡言乱语。

Mira the Milkmaid

Friend, look—

She is wandering the pathways and alleys, a pot on her head.

She is calling, “Who will take the beautiful Dark One?”

The Gopi has forgotten the name for the curds she carries.

And cries only, “Taste Hari! Taste Hari!”

Mira has given herself to the One Who Takes All,

She is his slave, asking no payment.

The milkmaid has seen his radiant body, and all she can do now is babble.

6.鱼和鳄鱼

当难陀之子带着他深色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

我忘记了这个世界和它的职责，我失魂落魄。

一顶孔雀翎的王冠在他头上徐徐展开，

我看见令我眼睛欣喜的藏红花粉斑点。

阳光照耀在他的耳环上，

他的鬈发缠绕在两颊旁，

如同鱼儿爬出池塘来迎接鳄鱼。

我的主进入这戏剧当中，

整个世界都为之而震惊。

米拉说：我把自己奉献给主的每只腿和手臂。

藏红花粉斑点：根据之后的诗看，应该指洒红节的粉末。据说洒红节就起源于奎师那的游戏。

戏剧（leela）：毗湿奴-奎师那教派的重要理论之一，“世界只是一场盛大的神圣戏剧”。

The Fish and the Crocodile

When Nand’s son with his dark face appeared to me,

I forgot about the world and its duties. I went out of my mind.

A crown of peacock feathers opened on his forehead,

And I saw the spot of saffron which made my eyes glad.

Light caught on his earring; his hair curls fell over his cheek,

Like fish who crawl out of a pond to meet a crocodile.

My Lord has entered the play, and the world is amazed.

Mira says: I dedicate myself to every arm and leg of this Lord.

7.踝铃

米拉在跳舞，她的踝铃怎么能不跳舞？

“米拉疯了，”陌生人这么说。“这个家毁灭了。”

毒药在某一天被送上门，她喝下去并大笑起来。

我在诃利的足下，我给予他肉体和灵魂。

他的一瞥就是水源，而我多么口干舌燥！

米拉的主是那个举起山峦的人，

他诛灭人类生活中的一切邪恶。

米拉的主向那贪婪的众生进攻，

为了安全，我要去到他的身边。

陌生人：显然代表了米拉的丈夫或者姻亲。据说她的丈夫为了阻止妻子跑出去，在世人面前“丢人现脸”，在家里给她修建黑天神庙。

毒药：在民间传说里面有非常多，关于米拉被夫家的姻亲，又是如何逃脱的故事。比如送给她一个藏着毒蛇的花篮，最后毒蛇却变成了奎师那的小像，等等。

Ankle Bells

Mira dances, how can her ankle bells not dance?

“Mira is insane,” strangers say that. “The family’s ruined.”

Poison came to the door one day; she drank it and laughed.

I am at Hari’s feet; I give him body and soul.

A glimpse of him is water: How thirsty I am for that!

Mira’s Lord is the one who lifts mountains, he removes evil from human life.

Mira’s Lord attacks the beings of greed; for safety I go to him.

8.致我的兄弟拉那

拉那，你那奇异而陌生的世界非我所好。

那里没有圣人，人人自甘堕落。

我不再佩戴首饰，我不再扎起辫发，

我放弃那眼线膏和已婚妇女的发髻。

米拉的主是举山者，我不需要新郎。

《印度文化史》介绍米拉时，曾引用此诗，称这是她离开拉那的宫廷时所作。

但是书中最后一句中文翻译（“米拉寻到了独一无二的新郎，黑天”），与英译原文相悖。此处按英文版本翻译。

To My Brother-in-Law Rana

I don’t like your strange, strange world, Rana.

There are no holy men in it, and the people are trash.

I don’t wear jewelry anymore; I don’t bind my hair.

I’ve given up darkening my eyelids and doing my hair the married way.

Mira’s Lord is the One Who Lifts Mountains; I don’t need a bridegroom

9.一串茉莉花

难陀之子，来住进我的眼睛吧！

你那孔雀翎的冠冕，你那如鱼形的耳环，

你额头上的鲜红污渍，这些全都很可爱。

你身形优美，面庞乌黑，双目明亮。

你甜美的唇间有一支笛子，

你的脖颈上有一串怒放的茉莉花。

米拉说：“我的主给心地纯洁的人以欢乐，

并且看顾穷人。”

鲜红污渍：洒红节粉末。

鱼形耳环：指摩羯耳环。

The Rope of Jasmine Blossoms

O Nandlal! Come live inside my eyes!

Your crown of peacock feathers, your earrings shaped like fish,

The red smudge on your forehead—all of them are lovely!

Your body is beautifully shaped, your face is dark, your eyes are large.

You have a flute between sweet lips, and a rope of jasmine blossoms around your neck.

Mirabai says: “This Lord of mine gives joy to the pure in heart, and watches over the poor.”

10.别走，别走

别走，别走。

我触摸到你的足底。我被卖给你。

无人知晓在何方才能寻得虔信之路，

无人告知我应向何处。

我愿将身体变成一堆香料和檀香木，

而你把炬火安置其上。

当我从火堆跌落成苍白的灰烬之时，

把我涂抹在你的肩膀和胸膛。

米拉说：举起山的你，我有一些光，

想和你的光混合一起。

虔信（bhakti）：音译巴克缇，即虔信、奉爱之意。

你的光：奎师那的黑是包容万象的黑，因为黑色是吸纳全部色彩后的颜色。

Don’t Go, Don’t Go

Don’t go, don’t go. I touch your soles. I’m sold to you.

No one knows where to find the bhakti path, show me where to go.

I would like my own body to turn into a heap of incense and sandalwood and you set a torch to it.

When I’ve fallen down to gray ashes, smear me on your shoulders and chest.

Mira says: You who lift the mountains, I have some light, I want to mingle it with yours.​​​